倾诉文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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布店

时间: 2024-11-12   来源:倾诉文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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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当年在我们那个小镇,成品衣裳是极稀罕的。大伙身上穿的,都是去布店扯上几块布,再去裁缝那量身定制的。巧手的媳妇买回了布,自个儿踩着缝纫机熬上几个长夜,便赶制成了。穿着新衣裳的悄娇娘,满脸红晕,那光景甭提有多美了。Vn5倾诉文学

  母亲的布店,便是在那个家家买布的年月开的。那时镇上的布店有四家,大坝两家,查家荡子一家,母亲的布店在镇中心。Vn5倾诉文学

  虽说布店之间在生意上暗暗叫着劲儿,可同处一个小镇,乡里乡亲的见面倒也客气,偶尔还会串门拉拉家常,嘴里一边说着,眼里还偷偷瞅着店里可到了什么时兴的布料。若是瞧见了,便会不时地问起,在哪儿进的货?价钱贵吗?好卖吗?结果,你自然是猜得到的。Vn5倾诉文学

  布店的生意很红火,母亲也因此练就了一门好手艺,来人不用量他的腰身,瞅一眼便知道得几尺布,甚至是毫厘不差。Vn5倾诉文学

  那时,每日天还未亮,母亲便就起了床。有一回,我从噩梦中醒来,发现母亲不在身旁,便不敢再睡,起身下楼找母亲。彼时,母亲正在拆铺子的门板,手背的青筋因用力而鼓得老高。她拆好了一块,便搬到墙边放好。天色微亮,一抹金色的光,斜斜地落在母亲的脸上,鼻尖的汗珠清晰可见。母亲的脸,在这抹光影里静谧柔和,却又有一种神奇的力量。我原本想委屈地告诉她我做噩梦了,可那一刻,我只是怔怔地立在那,全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。母亲回头瞧见了我,只问了句:“今个儿怎起这么早!”Vn5倾诉文学

  “我……做噩梦了。”我低声嘟囔着。母亲并未听清,或许听清了也没空理我,只顾忙自己的活。Vn5倾诉文学

  我眯着眼,迎着天空,愣了会神,便斜卧在放布料的货架下,脸朝母亲的方向,伴着母亲“撕拉”的扯布声,又睡了去。Vn5倾诉文学

  打那以后,我便时常躺在布匹的货架下午睡或小憩。午后的光影,在花花绿绿的布匹上,一寸一寸地挪动,那些布似乎也被赋予了生命,亮闪闪的,我如同置身于一个奇妙世界。我无法用言语表达当时的感觉,只觉得独拥这块宝地,很是稀罕,得守住它,绝不能让旁人知道。Vn5倾诉文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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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天之中,早市的生意最是好,赶早上街的人买完菜,便喜欢到布店里转转。卖完菜的农人,进店前,定是先将卖空了的筐子放在门外,扁担挨墙角靠着,双手搓几下,再跺跺脚上的泥巴,微弓着腰进来,脸上透着一丝拘谨。他想去摸布料,可低头瞅了下沾着泥巴和菜汁的手,便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。Vn5倾诉文学

  母亲见了,便微笑着迎上去:“不打紧地蛮,尽管看,尽管看。”母亲极为耐心细心地介绍着每一种布料,直到合了他的心意。扯布的时候,母亲会比往日再多放点尺寸,那人自是看在眼里,嘴上虽没说谢字,神情动作却全都说了。母亲将布包好交给他,他虔诚地接过去,小心翼翼地护着,再慢慢放到筐子里。那神情倒像是护着一件珍宝,待到他弯腰再挑起筐子时,身板比方才明显挺拔了些,甩开大步朝着乡村的方向走去。Vn5倾诉文学

  年轻的姑娘和小伙进来时,又是一番光景。小伙大步走在前头,紧挨着他的姑娘透着一抹羞涩。小伙朗声道:“老板,将你家最时兴、最好的布料都拿出来。”姑娘一旁已是满脸绯红。母亲一看这模样,便知道这是要订婚的,会是笔大买卖,忙将店里最好、最时兴的布料都搬了出来。Vn5倾诉文学

  在我们那儿男女订婚前,男方要给女方买八套半。家底厚实的人家,要买十套半。姑娘家只有在这时,方能随心所欲地挑选自己中意的布料。姑娘虽不多言,眉稍眼角却都是笑意。挑好了称心的布料,二人便甜蜜地离了去。小伙欲拉住姑娘的手,姑娘羞涩得甩了开,低头的瞬间,脸颊的光晕,浸着喜气和甜蜜。Vn5倾诉文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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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年月,只要我家到了新的布料,有人开先制了一套新衣,过些时日,你便发现街上到处都是穿同款衣裳的人。记得有一套宝利黄的衣裳,曾红火了好长一段时间。我是我们班第一个穿这套衣裳的人,曾引来不少羡慕的眼光,我也因此窃喜过一些时日,恨不得连着穿上一个月。过了些时日,便有好些同学都穿上了这套衣裳,无论男女。而后,我便没了穿它的新鲜劲了。Vn5倾诉文学

  母亲素来节俭,家里虽有布店,也绝不会给我们频繁添置新衣的。她总说要朴素节俭,从前的人,是吃不上饱饭的。在学校里老师也常说以朴素为美,我便真真地听了进去。有些时日,我专门挑哥哥们的旧衣穿,一次裤子上竟有个破洞,被同学发现了还偷偷笑话我,说家里有布店竟穿有破洞的衣裳,腿上白花花的肉都瞧见了。而我并不以为然。Vn5倾诉文学

  当年父亲的收入不高,一家人的生计全靠母亲的布店。布店的生意虽好,每次进货,却成了母亲最难熬的日子。母亲晕车又晕船,进货的那日,她是不敢吃东西的,即便如此,也会连黄疸都给吐出来。那会儿没人送货,母亲又舍不得请人搬运,全是靠自己一点点搬到车站和码头,那么长的路,不知道她是如何撑过来的。Vn5倾诉文学

  母亲说,晕车、饿肚子、搬货,她都能忍,最怕的是去江浙一带进货。那时,布店的生意越来越红火,小镇上的人也越来越赶时髦,对于小码头进的货已然不满意。母亲和几位布店的老板便相约着去江浙一带进货,那边的货最时兴,花色又多。Vn5倾诉文学

  没有直达的车,他们便合着包辆卡车。坐这种车是最让母亲绝望的。这车四周用雨布蒙着,不见光,不透气,人一进去便像掉进了无边的黑洞。母亲本就怕黑,她说,每次进去如同走进棺材,既害怕又憋得慌。车子启动后,所有人坐在地上晃晃悠悠,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脸,空气混浊又稀薄,母亲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,忙向他人借了把小刀,在头顶的雨布上割了个小口子。光,从那个口子里透进来,风和空气也被带了进来。母亲的不适也稍稍缓解。母亲曾说,每回都想放弃踏上这辆车,可生活逼着她继续上路,在最无力的时候,支撑她的,便是头顶的那抹微光。Vn5倾诉文学

  每回从江浙进货回来,母亲最忙碌也最开心。可有一回,却不同于往日。她总是一个人闷闷地坐在店里,很长一段时间都像打了霜的茄子,蔫蔫的。我们也觉出母亲的不同,可转身便忘了,孩子的眼中毕竟有太多其他有趣的事儿。Vn5倾诉文学

  时隔多年,有一回,母亲在吃过晚饭后,突然说出了曾积压在她心底的那个秘密。那年,她去江浙进货,遇见了一个陌生人,那人不知道在她身上点了什么麻药,母亲便将口袋里的钱都掏给了他,有好几千块哩,幸好藏在腰间的没拿出来,否则全部的家当都没了!她说:“我这辈子没乱花过一分钱,也从未错花过一分钱,只那次被点了麻药,迷了心了。”母亲说完,重重地吐出一口气,压在她心底多年的那块石头,也终于落了下来。Vn5倾诉文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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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陈老六是镇上的破烂王,以收破烂为生,除了收破烂、捡垃圾,便是喝酒。成日里身上都散着一股子酒气和臭味。他三十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,大伙都说他铁定要打一辈子光棍的。陈老六和他的瞎子娘相依为命。他上头有五个哥哥,都是些混账东西,没一个孝顺,一年到头也不去瞅一眼瞎子娘,只放任着她与陈老六吃苦而不管。Vn5倾诉文学

  那日,陈老六挎着个脏兮兮的篮子,带着一身酒气,冲进了母亲的布店。我吓得直往母亲身后躲,且皱起眉头嘟起了嘴,一脸的嫌弃。母亲倒是定定的,客气地说:“老六,你跟的(今天)怎么来了呀?”Vn5倾诉文学

  老六放下挎篮,红着脸从脏兮兮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毛票来,哈着腰双手捧到柜台上:“我跟的(今天)没喝酒……”Vn5倾诉文学

  “我……我想给娘扯块布料,她一辈子只穿过老土布,说做梦都想穿件洋布做的衣裳……”Vn5倾诉文学

  “还有……我娘的尺寸我也不晓得……”说完,陈老六便像犯了错似地,低着头,哈着腰,立在那。Vn5倾诉文学

  “这个不要紧,大娘的尺寸我有数。”Vn5倾诉文学

  “我就晓得你过劲(厉害)哩!”老六的脸上,竟现出几分孩子气的欣喜。Vn5倾诉文学

  母亲忙抱出几卷适合他娘穿的洋布,让他挑。我也默默地走到母亲身边帮着选。他挑了许久都拿不定主意,母亲干脆几个花色都给他扯了。Vn5倾诉文学

  他吓得忙摆手,话都说不利索了:“不……不……不……要不了这么多的……”母亲像没听见似地,只管将布都包了起来,再一股脑地都塞到他手里。Vn5倾诉文学

  “大姐,真要不了这么多!我的钱……”他不安地捏了捏口袋。Vn5倾诉文学

  “你快拿回去给你娘做衣裳,这布算我送给大娘的。”陈老六像是被闪电击了一下,握着布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。他一手搂着布,一手脱下一只破了洞的布鞋,从里面掏出了几张叠得齐整地块票,再趔趄着放到柜台上。Vn5倾诉文学

  “都在这了……”陈老六拘谨地笑着。母亲将那些钱细心地叠好,再郑重地放到他手里。他不允,又将钱放到柜台上,挎着篮子转身就出了门。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,抓起那些钱,冲出去扔进了他的篮子里,便逃也似地回到母亲身旁。Vn5倾诉文学

  他杵在那儿,嘴巴张了几下,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。时值正午,阳光直直地落在他的肩头,他慢慢地转身,微弓着腰离了去。我和母亲立在阳光下,半天都没说话。Vn5倾诉文学

  陈老六的娘一直活到八十多岁,是老六给她送的终。说他娘走的时候,棺材里还放着一块没舍得用的花洋布。Vn5倾诉文学

  前几年,母亲生了一场大病,亲朋好友陆续登门探望。那日,我家门前竟多了一篮土鸡蛋。篮子脏兮兮的,鸡蛋却是极新鲜。没有人知道是谁送的。门口扫地的大爷说,见着一人经过,像是破烂王陈老六……Vn5倾诉文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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