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甘元俊

　　小时候，家乡的老百姓，习惯把下雪说成落雪，如今在川东一带，人们还是这样叫。印象最深刻的，是小时候一个除夕夜下的一场雪。

　　那年除夕，特别冷。当时的农村还没有通电，以至于吃了年夜饭后，我们兄弟姐妹从母亲手中接过新衣服、新布鞋以及压岁钱后，就早早钻进了被窝，进入了梦乡。

　　大约上半夜，接连不断的“噼啪咔嚓”声，将我们从睡梦中吵醒。开始，我们以为是鞭炮声，但随着整个塆的房前屋后都响起“噼啪咔嚓”声时，才知道那并不是鞭炮声。父亲悄悄起床，出去看了一会，回来告诉我们，说外面在落雪。很快，第二个梦醒来，透过门窗外，看见外面已是一片白光，那时没有钟表，我们以为天亮了准备起床，父亲却说还早，叫我们继续睡。

　　天，终于亮了。我们穿上新衣服，急忙跑出门外，外面已是满目银装，天地一色。我家房屋后面挨房子很近的那片竹林，不知什么时候被雪压断好几根竹，刚好倒伏在房屋的左侧靠墙的边上。所幸，房屋结实，竹子并没有把房子压垮。

　　初一当天，吃完母亲煮的汤圆，尽管天空雪花还在不停地飞舞，但也抑制不住我们上街那激动的心情。新布鞋穿不了，只好穿上那半旧的解放鞋，检查了好几遍放在裤兜里的压岁钱，接着揣上一大把红苕干和一包米花糖，两个裤兜装得鼓鼓的，便和塆里几个小孩，结伴朝街的方向走去。

　　我家地处深丘，与比我们高出很多且较平坦的岩上相比，有着天壤之别，也有人将我们所居住的地方称之为“沟脚”，又叫岩下，出门便是一条像梯子一样陡的坡路。沿途的几个地方，被雪压断的树竹把路给拦断了，我们只有绕道而行，把雪地当成路来走。第一个人走过雪路之后，脚印很快就变成月白色，如果多人再重复别人走过的脚印去走，脚印很快就又变成淡黄色了，且融化较快，容易打滑。所以人们都不愿意走别人走过的脚印，总是挑选雪厚的地方走，脚踩在雪厚的地方，有种软绵绵轻飘飘的感觉，还会发出“吱嘎吱嘎”的声音，好听极了。

　　爬完那条大约五百米的陡坡路，就是一马平川的岩上，岩上的雪比我们岩下的雪还要厚很多，早已有人堆起了雪人，一路的小伙伴们很快也加入其中。怕冷的我，不愿加入到他们堆雪人的队伍去，任凭天空飘舞的雪花，将我扮装成一个自然的“雪人”。很快，岩上的雪就将岩下我们生产队的大人、小孩全部吸引上来了，加入到玩雪人、打雪仗的队伍之中。

　　在岩上玩了一会雪，然后去街上公社礼堂看了一场电影，回来后我就迫不及待地问奶奶：“为什么岩上的雪要比我们岩下的雪要厚那么多呢?”奶奶不假思索地告诉我说：“雪落高山，霜打弯弯。”奶奶的话，却让我坠入雾里，但还是向奶奶“哦”了一声。

　　落雪没有打霜冷。川东的气候与北方不一样，即便落雪，一般只下一天就会戛然而止，第二天要么打霜结冰，要么下小雨。若是打霜结冰，有接连打三天的说法，连打三天霜后，会有持续几天的晴好天气;若是下雨的话，会一边下小雨，一边飞碎米似的雪花，人们把它称之为“冻雨”，这也是人们最不希望出现的天气。

　　大哥有先见之明，像是知道第二天要打霜结冰似的，睡觉前用一个平时母亲用来盛菜的碗，装上适量的水，放入几颗冰糖，并放入大约五寸长的很小一根的布条，一端放入碗里，一端放在碗的外面，然后把碗放在厨房瓦背上比较平整的地方。

　　第二天起床，四处已铺满厚厚的霜，晶莹银白，仿佛给万物披了一件银色的外套。大哥急忙去厨房瓦背上取下碗来，碗里的水已结成冰块。只见大哥用手轻轻地一拉碗外面那端的布条，圆圆的冰块就顺势从碗底分离出来。接着，大哥又用手提着冰块轻轻地抖了几下，仍不见冰块掉落，然后才用舌头舔了又舔，“嗯，好甜!”让我们羡慕不已。

　　大哥吃他自“酿”的冰块，我们和几个小伙伴朝门前小河边走去。沿路踩在结冰的路面，直到小河沟旁，小伙伴们就开始玩冰。我选择了大一点的田块，将已经冻成“红萝卜”的手，小心翼翼伸进水田里掰起厚厚的冰块，再用一只脚轻轻踩在冰上，看着它裂开一条缝，又赶忙抬起脚，生怕新鞋陷进水里。一会儿，又继续将田里冰块轻轻掰开，然后又一小块一小块地朝结满冰的水田抛出去，比赛看谁抛出的小冰块飞得更远。

　　小河沟里、水田里结的冰，我们那时把它叫作“凌冰”。此时，岩上的一些大人和小孩，也来到了我们队里，与我们队的大人小孩共同玩起了掰凌冰和抛冰块。于是，又一个问题萦绕在我脑海里，百思不得其解：岩上同样有小河沟、有水田，为什么他们不在自己的地方抛冰玩耍，偏偏要跑到我们队里来玩“凌冰”呢?

　　直到一阵疯玩后，我们吃过母亲用猪脚加海带的臊子面条后，再次爬上那条像梯子一样的坡路，才发现，岩上的霜比我们岩下的要薄一半，田里的冰，即便有也是非常的薄。此时，我才终于领悟到了奶奶那句“雪落高山，霜打弯弯”的含义。原来，我们住的地方不仅叫岩下，还叫作“弯弯”。或许，在奶奶的字典里，凡是比我们高的地方，都是“高山”。

　　雪后天晴，久违的阳光洒在雪白的大地上。打霜结冰后，不论穿什么鞋，行走在水泥地板上，都会发出“咯吱咯吱”清脆连贯的声音，就像在弹奏一首乐曲，特别入耳动听。这时候，需要尽早返回，因为一到中午尤其是在太阳照射之下，打霜结冰的路面，就开始慢慢融化了，此时的路，比下雨天的路走起来还要艰难得多。

　　那年的春节，在雪与冰霜的陪伴下，倒也过得十分快乐。如今，我仍在等候一场雪，也在等候那些年一起堆“雪人”和玩“凌冰”的人。不知，他们去了哪里。

　　编辑：李玉朗